十五：过错
“你……真的是夏枯吗……？”
我强忍激动的情绪，颤抖的手让我不能好好的打字出来。
聊天框的另一边不断传来新的文字——
“……怎么了，格林？”“你呼唤着我的名字，我才特意出来见你的呀~”
“真的是你……？”我简直不敢相信，紧张已久的心立刻就放松了下来，胸口的重担突然消失不见，而泪水也随着涌了出来，“你怎么样了？你还好吗……？”
“我……简直不能再好了……不过比起这些，你应该有不少问题想问我吧……？”
“啊啊，我有好多，好多问题想问你……”我如此说着，却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。
“……格林，不要着急……不如这样吧，让我先问你一些问题，好缓和一下你的情绪吧？”
屏幕上原本苍白冰冷的词语仿佛被吹入生命一般有了呼吸，每一句回复都像是真实地在我耳边悄声说出一样，我听的如此真实，仿佛文字本身就能接触到我的内心最柔弱的部分。
“……好啊，什么问题？”我问。
“你……是怎么确信搭建这AI的人是我的呢？”
“……其实我并没有确信。”
“……？”
“我只是猜测……如果有人是这一切的策划人，那个所谓‘幕后主使’，必须是一个能了解一切，计划一切，控制一切的人……只有能控制游戏的人，才可能提前安排那些……‘与游戏事件互相对应的现实事件’……"
“……原来如此。”
“能控制游戏的人，必须了解这个游戏本身：需要了解这游戏的进程，也就是模组本身的故事、还要能够控制游戏中可能产生的未知数，也就是骰子；还需要在一群‘萌新’中，成为引导其他玩家行为的‘领队’才行；而最后，还需要足够了解包括游戏的主持人，也就是身为KP的我——夏枯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其实对COCTRPG其实并不陌生，是吧？”
只有这样解释才合理——从引导游戏的开始，到掌握游戏的进程，最后才能实现模仿游戏内容的“犯罪”。
“……我确实知道你对TRPG的爱好，格林。”他正面回应了我的问题，“群里被人默默上传的TRPG动画，我猜测那是一种安利；看透了这一诱饵的我，巧妙地利用你的陷阱，顺着你的意愿扮演一个‘急切安利别人，以寻求KP的玩家’……格林，你是一名已经成年的宅，而我是一名未成年的宅，你就像是未来的我……我当然了解你。”
“……果然如此，让我错以为‘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’，其实真正掌握着一切的人，却隐藏在背后牵着我们这些‘木偶’，利用你搭建的AI，巧妙地上演一出‘看似随机，其实全部都在剧本之中’的戏码。”
描述着这样的推论，我再次意识到这种利用人性的手段是多么让人毛骨悚然。
然而对方却立刻否定了我的推论——
“不，你错了，格林。”他这样回答道。
“错了？哪里错了？我可是很清楚你对我们当天进行的模组内容了如指掌这件事！”
“格林，虽然引导游戏的开始算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，Dicebot的搭建也由我一手完成，但从始至终我没有改变过任何一次骰子的点数。”
……他说什么？
骰子的点数没有被改变过？
“的确，我确实对这次的模组《常暗》有所了解，但在游戏开始前我并不知道我们要进行的是《常暗》，实际上，我只看过《常暗》开头内容的视频。“
“……我不相信！你跑团中的行动根本不像是‘不知前方会有什么’的萌新反应。”
“如果我真的熟悉模组，我会犯那种被骰子左右生死的低级错误么？”
“……那不过是你的演出罢了！那是你可以控制情节，故意牺牲，迫使其他人选择踢门的手段——”
“你在用你的想象填充事实，格林！”他无情地推倒我的推论，并解释道，“每一个决定都是玩家自己的决定！每一个骰子都是完全随机的产物！我不过是犯下了一个小错误而已……决定命运的不是我，而是包括你在内的四个人！”
“不，不是的，我只是按照他们的行动，给与理所当然的结局！”
“拜托……别装的那么无辜好么？”他斥责道，“如果其他三个人谨慎前进，通过解谜搞定怪物，格林你真的会给他们那样的结局吗？他们三个人之所以能进行那个所谓的‘战斗’，不正是你擅自增加游戏内容的结果么？”
“不是的！我是因为想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情——”
“推线责任什么的……不像平常的你啊，格林？你不会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？”
“……你说什么……？”我不禁有些恼怒。
“呵呵呵，可别说你忘记了……“他继续说道，“我们与之战斗的怪物的设定，本来是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怪物，能逃过怪物捕捉的手段，原本就只有潜行、敏捷对抗、力量对抗……即使在得到了额外对抗机会的前提下，我还是死在了怪物手中……”
听到这里，我终于开始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么——
“格林，既然我是因怪物原本的设定而死……那么其他人凭什么可以像那样进行战斗……？”
“这……”
“格林……这是你身为KP的过错，只有这一点，你必须承认。”
过错——那是我所犯下的过错吗？
表面上玩家通过身为KP的我得到的“战斗自由”……
其实是由我导致的“玩家间的待遇不公”吗？
………就算事实真的如此，此刻我需要追寻的事实仍然没有改变。
“夏枯，即使这样，也改变不了你是唯一了解模组全情的人这个事实……”
“……真是纠缠不休，真难看呢。”
“我仍记得那一天游戏中你跟恶幻之间的耳语……我清楚地听见你在我之前说出了模组中NPC的名字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。”
“格林，关于《常暗》的动画视频，我只看到那里而已。”他如此解释道，“我所知道的情节只到遇到乘务员为止……我跟恶幻的悄悄话只是因为我告诉恶幻我看过这个视频，我甚至开玩笑说‘要不要去下载模组看看’……但是恶幻他拒绝了，他只想普通的享受游戏，我们从没有试图通过了解模组的信息获得任何利益，我也没有打算控制任何人的行为！”
虽然他的文字显得镇定又真诚……但我实在无法相信——
“……你在胡说！”我急切地打字道，“那你要怎么解释现实中发生的事情！你失踪的这些天要怎么提前安排？喀秋莎的直播地点要如何提前安排？小幽灵跟她母亲给我打的电话又要如何提前安排？没有计划根本做不成这些事情！”
“格林……你不会想不到的吧？”他继续说道，“也许，其实根本不用控制跑团本身……只要在跑团过后，根据跑团的具体内容，相应的去行动不就可以了？”
他……难道是想说……！？
“别说了！”我立刻打字道，“不要再打字下去，我不想再看了！”
“……其实，你是能够理解的，只是你不想承认现实，不是吗？”
我的精神面对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崩塌，理性正无情地一点一点试图从我身上脱离，现实开始分崩离析，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与恐惧的海水试图淹没我的头顶。
“求求你……夏枯……求你告诉我，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个恶作剧……”
我挣扎着试图抓住尽有的一块漂浮的木板，那上面寄托着我所剩的全部希望。
“你不过是为了好玩，才演出了一番失踪的戏码……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办到的，但很明显你有可以发布伪造新闻的门路，不是吗？”
“你也能找到电车的残骸，将其打扮成新干线的样子……真是下本钱呢……特别是喀秋莎配合你的那个演出直播，最后的效果要比那些二流的恐怖电影还要好的多呢……”
“既然我能找到小幽灵母亲的联系方式，你肯定也能，不，你一定比我做的还好，小幽灵也一定跟你串通一气，对吧？”
“至于恶幻，他本来就是你的朋友，最后利用他的QQ向我来一番精彩的表演……夏枯枯，真不愧是你，实在太精彩了，让人忍不住想要鼓掌呢！”
“哎……真是的，我居然被你们几个人串通一气地骗了……居然安排一出如此真实的恶作剧，我真的要吓死了知道吗？这一次就原谅你们了，下次不允许在这样了，好吗？”
“你为什么不说话啊？夏枯枯……？”
“说话呀，你们都在的吧？都快在我们的讨论组里出来呀！”
“其实你们都等好半天了不是吗？”
“……为什么没人回答我……？”
“为什么都不说话……”
不知不觉我已经看不清屏幕，同时我也失去了打字的力气。
同时，我终于认识到，现实也许比我想的更加简单。
也更加粗暴。
屏幕上，终于传来了对方的回复：
“我是真的很失望。”
我呆望着他的回复，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。
“格林……我以为你会有些更有趣的推理，那个充满理性的，自以为聪明的，脚踏实地生活在现实当中的你，面对我所做的一切，居然给了我一个这么无聊的解释？”
无聊……？他居然说……无聊？
“格林，难道你不觉得……”
……我觉得什么？
“难道你不觉得……让所有人不是死掉就是疯掉——那才是最有趣的结局吗？”
你说……什么……？
“我还觉得你会赞同我的成就呢。”他的话语显得越来越充满狂气，“克苏鲁TRPG的结局，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？区区人类的力量怎么可能战胜神话生物？人类的智慧怎么可能理解那些不可名状的邪神们的思考？所以人类必须小心谨慎，带有畏惧之心，否则就会疯狂，甚至是死亡……我以为格林你正是因为认同这种思考，才给与他们这样的结局，我说的不对么？”
“你……到底想说什么……？”我对他的话无法理解，能感受到的仅仅只有恐惧。
“无知又鲁莽的人，就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不是么？所以我就把他们每一个都——”
“闭嘴！”我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愤怒，“你不是夏枯！你是谁！？”
“格林，你在说什么啊，我不是夏枯还能是谁？”
“夏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！那家伙……那家伙虽然看起来是个有些不太可靠的宅男……但是他也是个性格温柔，懂得体贴别人的好人……”愤怒反而使我战胜了未知的恐惧，让我拾起一丝理性，“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，但你不准用夏枯的语气跟我说话！我不允许你玷污我朋友的信誉！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怎么了？无话可说了吗？你这骗子！有本事把你的真身亮出来吧——前提是你得真的有勇气说出你的真实身份！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……人类，是真的很有趣。”
突然间一阵邪恶的狂笑从音响中传来，我从未听过如此诡异、惊悚而歇斯里地的狂笑声，尖锐的笑声突破我的耳膜，钻入我的大脑，剧烈的头痛随之传来。
我试图从屏幕上寻找什么信息，却原本写着骰娘ID的“Dicebot”的部分开始逐渐模糊，属于原本文字的像素开始蜷缩扭曲，形成某种难以描述的乱码，那绝不是属于这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或代码，即使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，我也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种亵渎的诡异感。
然后，那亵渎的声音对我如此说道——
“说出我的名字……你是知道我的真名的……不是吗？”
我颤抖着，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我所能想到的，那仅仅一个，不可名状的邪神名：
………奈亚拉托提普！
————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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